回首孤城不见。黯秋空、去鸿一线。
晴空,艳阳高照。
新鲜、轻盈的空气静静地像波浪似地摇荡。
卷起马车的竹帘,几片羽毛似的云翳悠悠地从窗外飘过。轻托下颔,迎面的微风送来丝丝甜润的凉意,唐婧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切,开心的笑容像花儿一样在脸上绽放。当然,要是旁边这个一路上都十分沉静的人能再微笑着配合她一下就更好了。
一股沁凉的微风吹进车内。
任芯望向窗外,明亮的街道覆阴滴翠,三道并行十分宽敞,每道之间是用排涝的御沟分隔,规整的御沟上还分别种植着各色春杨绿柳。
进入长安城了吧。
任芯望着街道过往的行人、商铺,微微地出神。
这一路上,她几乎都是在反复地回忆历史,她不清楚历史上的义姁到底是如何进入的宫中?不知是她对历史了解的太少,还是历史记载义姁的太少,她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才有些莫名的心慌,她害怕,害怕自己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走入了那被历史淹没的旋涡里。
她的选择是对的吗?
几乎问了自己无数遍,依然没有答案……
所以,她没有带义纵前来,就好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好像是在侥幸什么,她把纵儿托付给了张大婶一家,告诉他,她会在结束争选之后就立刻回去。
他看着她,然而却什么也没有说……
临走的那晚,她知道纵儿一夜没睡,他在哭。他想和她同来,她知道的,因为他好像总是在担心她会消失似的。
以前的义姁很幸福吧……
不知为何,她经常这样想,就算全村的人都否定她,但弟弟却很依赖她啊,这不就说明义姁是个很成功的姐姐吗?!
而她扮演的姐姐呢?
应该是很差吧……
她不仅无理地打了他,还总是让他在众人面前为难,这次她顺了他的意思去参选,但终究也不过是另一出戏而已……
“姁儿……姁儿……”
唐婧已经定定地盯了这个大煞风景的人半晌了,可她却还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用手在她的面前晃了又晃,终于忍不住不满地出声唤她。
“你干什么?!”
任芯被眼前乱挥的手弄得一阵眼晕。
“你讨厌我吗?”
“嗯?”任芯没明白她想说什么。
“如果你不讨厌我,为什么这一路上都对我不理不睬的,我让你来参加争选就那么让你反感吗?”唐婧看着她,抱怨地说道。虽然自己采取了一些过分的行为,但姁儿也识破了她的欺骗啊,难道还在怨她吗?再说,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
任芯凝视着她。
“姁儿,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虽然你忘记了我,可我已经在努力了,我不是逼你,我只是想让你记起以前令你快乐的东西,那些不好的我不会要你去记!”
她的脸色有些隐隐的黯淡。
任芯心里一阵忽冷忽热翻滚,良久,她出声说道:
“你很好,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眼中突然酸涨得厉害,唐婧猛地扑到任芯身上,头埋得低低的:“别又消遣我啊,我不会上当的。”
知道吗,姁儿……
你也是最好的……
车窗外。
一对春燕嬉戏着,滑上了蔚蓝的天空。
唐婧从任芯的怀里挣扎着爬起来,好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红着眼睛问向她:
“姁儿,为何这次我告知你是要住到子遥那里,你却没有向往常一样反驳我呢?”其实,她早已做好了被姁儿冷嘲热讽的准备,或是被她彻底讨厌到底,可是姁儿竟很平静地对她说“可以”,当时她都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阳光明亮地流转,任芯微微一笑,略带薄讽地说道:
“本来是想用你***出来的那一袋银两去住一家很好的客栈,但没成想你放的竟全是石子,那我也就只好住免费的了,我干嘛要和银子过不去呢。”
对于古时的社会风气她不慎了解,两个女子去住客栈怕会有诸多不便,万事还是应严谨一些为好,更何况婧儿既已言出至此,恐也就又做了什么事先的准备吧,如果她不去,想必婧儿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毕竟来见那个子遥可是婧儿计划之中的一项啊,既然怎样都逃不过,那还不如直接面对。这样以来,往后的她就永远不会笼罩在“子遥”这个阴影当中了。
唐婧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地瞥过了头,羞得恨不能钻到地下去,怎么还总是提她那很不君子的行径啊,但她忽又转思一想,不管怎样目的达成了不是吗?!
马车又摇摇晃晃了一阵。
终于停在了一条十分繁华的街道上。
与其说繁华还不如说显宦,因为这条街道几乎就是官家重地,有丞相府邸、有太常府邸、有宗正府邸、有御史大夫府邸等等,没有商家,只有官家,所谓的政治中心就是这个意思吧。
马车只停在了街口,说是不是专署的驿车是不可随便进入的。任芯站在路口,一个十字的交叉路口,阳光明亮得晃眼,有形形色色的人从这里走过,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有的向前,有的向后,仿佛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目标。街路两旁的垂柳很低,柔和的柳枝轻飘飘地扫着路面。
天地间忽然在任芯的眼前变得很大、变得恍惚,那个十字路口,那个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仿佛是人生,她不敢迈步,她突然变得怯懦起来,她怕走错,她怕错过之后就永远回不到当初了。
月余的乡野生活让她早已习惯了平静,几乎就快要忘记了都市的繁荣,如果说两千年后的都市是美得前卫,那么两千年前的都市就是美得古朴,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只有古香古色的青砖灰瓦,像梦境一般美丽,像诗歌一般渊源……
恍然间,任芯这才意识到,那个太和村对于这个繁荣的京城长安来说不过就是尘埃,太细微了。
“姁儿,你不会是要我一个人提吧。”
一个哀怨的声音让她猛然回过神来,任芯微怔地转身,看到唐婧歪歪扭扭地摇晃着,纤细的手臂上挎着好几个包袱,正气喘吁吁地瞪着她。
“真是的,说好接咱们的,怎么连个人影也没有。还有,刚才那个驾车的老车仆一听说咱们是要去太常街竟露出那样质疑的眼神,我干嘛要骗他啊!”唐婧越想越气,声音不禁高昂起来。
任芯拿过她手中两个较重的包袱,淡淡地说道:
“你有在这瞪眼的工夫,还不如赶紧去找你说的那个落脚之地。”
“知道了。”
她转过身,神神气气地摇着两个裹着衣饰的包袱走在了前面。和煦的清风迎面吹来,任芯跟着她,眼底渐渐变得有些空茫,而脚下所迈出的每一步也都仿佛是踏在了心上,不是一种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沉积的郁结闷在了心里,就像是高山一样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既来之,则安之……
算是她对自己的安慰吗?风平浪静、***无云时,她会安;而波涛汹涌、乌云密布时,她依然能安吗?也许忍受是一种安,无畏是一种安,坚定是一种安,抗争是一种安,那么服从也是一种安吗?
丞相府邸从眼前闪过……
太常府邸从眼前闪过……
宗正府邸从眼前闪过……
御史大夫府邸从眼前闪过……
所有的一切都从眼前闪过了……
太常街尽头。
一条长长幽静的林荫巷里。
杉树参天,翠竹夹道,茂密的枝桠把澄空遮得很严,偶尔几缕阳光从叶间缝隙洒落下来,映在碎白石铺成的小路上,就像被绣上了银线,皎洁如月光。
周围很静。
与方才那些飞檐巍然的府邸不同,这里幽静得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任芯有些怔然。
如此风雅之地,竟是出现在官气浓厚的街巷里?!
易子遥……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她不解,喜欢这样幽淡环境的人怎会走上仕途之路?
翠竹掩映中。
一座同样用碎白石砌成的府院出现在眼前。白色的院墙,灰色的屋脊,院门两旁没有用突显尊贵的石狮镇守,而是缭绕着妩媚摇曳的绿竹,隽秀如画。
唐婧喘了口气:
“还真是难找啊,这也太隐匿了吧。”上前一步,她正要伸手去叩拉门环,意外地,门“吱”的一声,竟然自己从里面开了!
唐婧的手尴尬地僵滞在半空中……
一股明媚的阳光从门缝内涌射了出来。
灿烂地横照到白色的墙壁上,闪闪地耀眼,仿佛是流动的水珠。
任芯被门的响声惊动,静静地将视线从白色的院墙上移开,越过唐婧,望向了那个半敞的门扉。
翠叶晶莹的云杉随风摇曳。
青灰色的门扉镶嵌在白墙内,银色的门环微微轻颤,有一种润泽的光芒。
一个紫色的身影错愕地呆站在门口。
院内似乎还传来了脚步声。
清冷的节拍。
门边两旁的翠竹柔嫩地飘拂,就像一团团绿色的云雾。
叶间的银光洒下。
一个淡淡的身影站住了身形,清冷如月色,像有银霜般洒在了他的周围,泛出一派朦胧的白光。俊拔挺直的身姿,冷然俊逸的面容,淡漠冷寂的气质,仿佛有一股永远也遣不散的疏远气息。
呆站在门口的静笙回过神来,连忙快步走了出来。
“你……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说要去迎你们呢……”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地接过了唐婧手中的包袱,眼神有意无意地扫着身后慢慢走出来的人。
院内的阳光很明媚,耀眼地洒照在身后人的眉宇间,薄薄的唇角紧抿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唐婧突然变得很安静,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任由静笙拿走了手中的包袱,她看着那渐渐走过来的人,眼神有些黯淡,默默转首望向了身后,却不禁大吃一惊,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姁儿她……?!
高远的杉树飒飒微响。
树叶摇动。
易子遥直直地走了过去,银色的衣袍优雅轻扬,淡淡的,就像是倾泄的清流。
树叶折射出清冽的薄辉。
银光闪闪。
任芯失神地望着他,脸色早已苍白得透明,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的眼睫在止不住地颤抖,耳膜轰轰作响,眼底迷茫一片。
世界在她眼前突然变得不太真实,好像天在旋、地在转,好像有无数的光点在眼前闪烁,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学校,白皙胜雪的肌肤,冰宁如雪的眼眸,优美似虹的双眉,仿佛是雕刻的工艺品,就算是历经了千年却依然清晰如昔。
心跳似乎在瞬间忘记了搏动……
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在迅速充盈着她的大脑……
这个人……
易枫?!竟然是易枫!!!